两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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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te-CN-52,中国最大的文书站点。
  一幢普通的三层楼房,对于基金会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它再平常不过了。木制内饰配上橙色灯光,这里便有了基金会难得的安详。
  这里是基金会艺术创作部,十数名画手每天汇集于此。他们的作品是基金会员工为数不多的消遣。那些轻易能毁灭世界的keter级项目,在他们笔下就变成了小巧可爱的玩偶;抑或是与异常无关的作品,总能让他们放松、安心。
  二楼是工作间,十数台电脑接到同一台服务器。服务器边上摆着一个大木柜,分格存放各个作者们的原画稿,这些是作者们的全部心血,是他们的生命。
  这里的一切,怎么看都不会和“罪”扯上关系。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门被撞开了,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提着一桶东西冲进了一层大厅。
  他把桶放在地上。
  人们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发狠的盯着人们。
  他咬着牙关,一脚把桶踢翻,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充斥了人们的鼻腔。
  恐惧在蔓延,有人想要逃离。
  男人笑起来,先是苦笑,然后狂笑。
  男人掏出Zippo打火机,拇指一打,象征死神的火苗赫然出现。
  死神在空中一翻身,向着那摊汽油落去。
  而此时,二楼的工作间里,画手们还在调弄着眼前的形状和色彩。 他们压根不知道楼下发生的种种。
  一瞬,万年。


  余姚呆呆地站在路边,看着那幢三层小楼冒出滚滚浓烟。
  数张熟悉的面孔哭喊着,跑过她身畔,——脸上或多或少有些烟灰。那些昔日趴在耳边悄悄说的话,此刻都成了在顶楼上声嘶力竭的呼救。
  而她离开仅两刻钟。
  她的一切,呕心沥血熬过多少黑夜才造就的画片就随着二楼的服务器逝于烈焰,而那些用手画了又改的原稿,同样化为灰烬。
  那些她早起赶稿时山边的星辰,正午时分在工作间吹着空调喝果汁的惬意,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黄昏,美好的回忆连同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朋友,一并变得焦黑。
  画板从她手里掉落,她本是去采景,却目睹了一场灾难。
  顷刻,灰飞烟灭。


  消防部队将数十吨水变成了水蒸汽,楼里没有了跳动的火苗。然而,铅灰色的天空仍无法掩盖那不散的黑烟。
  一支身着防火服的特工小队站在门口。他们将要对这幢仍旧炙热的建筑进行第一轮搜救——也许还会有几台计算机幸免于难,但更大的可能是覆顶全灭。
  他们自己也倾向于后者。
  陈XX第一个踏进门,隔着厚重的防火服他仍感到热浪扑面。照明设备在稀薄的烟尘里打出数道半透明的光柱。他们看到了熏成黑色的天花板,甚至还有几个没有烧裂的灯泡;木制内饰几乎被烧尽,人眼可见之处,尽是焦黑。
  “怎么还要我们进来啊,这里真的还可能剩有东西吗?”特工韦南不禁抱怨道。
  “一楼估计没剩东西了,上二楼看看吧,毕竟工作室都在二楼。”韦南身边的周衡说。
  三个人沿着尚且完整的楼梯到了二楼,眼前的怪异使他们一惊。
  “干,这是什么玩意?”陈XX一边上前,一边端详着那些黑色的突起,同样的突起有三四个,每一个突起都像极了人——
  它们,是他们炭化的尸体。每一具都是同样地趴在地上,这是他们生前最后的姿势。

  空气死寂。

  许久,韦南打破了凝重:“要不翻开一具,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此时陈XX已经绕着二楼踱了一圈,沉吟:“所有主机都只剩一个框框,至于服务器肯定没折了。就掀开一具,不然这也没有什么可搜的了。”
  他们掀开一具尸体,那下面仅有一堆白色的灰。
  “唉,看来这里是一无所获了,”周衡叹口气,将尸体复位,“对他们尊敬一点。现在,想个办法上三楼吧。”
  二楼与三楼原来是用一架木制旋梯连接的,现在已彻底烧掉了。三楼则有一半面积用作员工休息区,另一半,则是天台。
  三个人搭了个人梯,垫底的周衡也被拉上去了。三个人走进休息区。相对于一楼和二楼,这里的损毁程度并没有那么高,然而,仍然什么也没找着——画稿,或别的什么。
  周衡随即与指挥部进行了通讯,一架直升机将把他们接回去。
  “那只能这样了,回去我写份报告吧。”陈XX说完了整次行动的最后一句话。
  十分钟后,直升机放下绳梯,三人依次爬上。
  三人,再无言。


  “你应当很清楚你干了什么。”Site-CN-52站点主管冷冷地说。
  主管对面坐着纵火者,前Site-CN-52画手张洛,他并没有正式加入艺术创作部,纵火时也没有人认出他。
  他于火场外20米被抓获,那时大火刚烧起来。之前所有的审问都没有结果——直到主管亲自到来。
  “终于见到您了啊,”他笑了起来,“主管先生。”
  主管刚想说话,他又继续:“前几年我申请会面您时可没这么顺畅。”
  轮到主管回应:“我从未接到过你的申请。你当年似乎是因为毫无作为才被记忆清除然后辞退的。现在看来记忆清除不大管用了,”他又严肃起来:“不要转移话题——”
  “毫无作为?”他又一次掐断主管的话,“您说我毫无作为?现在基金会里你们看到的画作,他忿忿地说。“有一半是我画的!”
  他咽了口口水:“你们所看到的,不过是抄袭—”
  “我是在问你干了什么,以及你的动机!”主管皱起眉头。
  张洛轻蔑地看着主管:“我放了火——也许死了几个。但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啊,”他啐了口唾沫,“呸,我就是要烧掉那些抄袭者,同他们抄过来的、活该见不得人的东西!”

  半晌,负责张洛精神检查的医生轻轻说出了事实:“主管,张洛他——疯了。”

  主管像是没有听到,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说明别人是抄袭你的作品。所有的抄袭真相终将大白,抄袭的人只是一面反光镜,人们会知道被抄袭者才是真正的光源。而你,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立场。”
  “于是你制造了一场大火,有至少三十人在火中丧生,更多的是伤者。而同时,你还毁掉了画手们耗尽心血画出的每一幅作品。你不仅杀死了肉体,还试图扼灭活下来的人的灵魂。”
  “这是对艺术的侮辱,对生命的践踏,对原创的亵渎。”
  主管锐利的目光直指张洛的眼睛。
  “你将罪不可赦。”
  说完,主管走出了审问室。任凭张洛又开始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哈哈……放屁!我这叫罪不可赦,那群狗娘养的活该被烧死,又叫什么……”


  一年后。
  主管站在楼前,他身后,是Site-CN-52的十位员工;他面前,是十八位来自各个站点的决定加入艺术创作部的画手,还有六位已经痊愈或带伤重新工作的原画手。
  一年前的三层小楼从里到外修缮了一遍,里面同样是木制装饰,电脑、工作间布局等和原来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大门侧多了一块大理石碑:

悼念于2019年7月18日火灾中牺牲的三十余位同行。

SCP基金会艺术创作部不会止于烈焰,

它要走出烈焰,必将回归希望。

愿你们安息,阿门。


  主管转过头,对站在二十五人之首的余姚说:“余姚,以后你就是部门主管了,”他指指身后的十几个人,“我们,还有别的站点始终支持你们。”
  余姚早已泪流满面:“好的,主管!”
  主管,所有人对着石碑俯下了身。
  太阳终于拔开了厚重的云块,大理石在阳光下愈发洁白。

    • _

    好热…
    我出不去了。楼梯间也在燃烧,到处都是黑色的烟。
    工作间里有电弧的噼啪声,估计又一台电脑被烧坏了。
    火焰来得太快了,我只来得及把柜子里我的原稿拿出来抱在胸前,匍匐在地上逃避那些黑烟。
    大家都往楼下或楼上跑了,有几个同事和我一样没逃出去,也像我一样死死抱住他们的原稿。
    但是更多的原稿,不过是被焰舌掀起,在空气中打着旋镶上红边,最后跌回地面,只剩灰烬。


    烈焰舔舐着一切,服务器能幸免于难吗?我不知道。
    我能做的仅是把自己的画抱得更紧。


    我死了,和我的画一起。

      • _

      余姚醒来了,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她好不容易适应刺眼的白光,才发现自己躺在医疗处的病房里。
      她坐起来,捂着脸,很快便想起来她所经历的一切。

      眼泪从指缝间滑落。
      余姚好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出去采景呢?
      三十分钟,无异于堕落地狱。
      她还活着,但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2019年8月12日 星期一 天气:阴
      那个夺走一切的凶手今天要被执行E级记忆清除。
      这意味着他将忘记一切,甚至变成植物人。
      活着,但与死亡并无二致。
      他这样就能够赎罪吗?
      无论与否,我已经不想再想了。


      2020年7月18日 星期六 天气:晴
      已经一年了。
      一年后,终于回到了零。
      「继续创作与原来并无二致的作品,是对凶手最漂亮的反击。」
      愿所逝的伙伴安息。

        • _

        行动时间:2019年7月19日凌晨3:00-3:45

        行动目的:寻找在火灾后未被烧毁的不可复制物品(画稿、相关储存设备等)以及可能的幸存者。

        行动人员:特工韦南,隶属于Site-CN-██;特工陈XX、周衡,隶属于流动者站点。

        简讯:2019年7月18日,位于52号站点的艺术创作部遭到人为纵火,纵火者使用了至少30L汽油并引燃。由于汽油的强挥发性以及室内木质装饰提供的充分可燃物,火焰迅速蔓延至第二层及第三层。二层工作室严重烧毁。已确定有人员死亡,死伤者数量及身份数据正在统计及收集。

        …………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第二层发现了数具炭化的尸体,在掀开其中一具后发现其下有白色灰状物。这应当是来不及逃离的作者在死亡前夕护住自己的画稿,但高温将尸体与画稿都烧毁了。
        在此,谨以表示我们对为艺术成果献出生命的作者们崇高的敬意。

          • _

          2019年7月19日 周一 天气:阴
          今天,我审问了一个被辞退的画手,张洛。
          在审问他的时候,他多次强调艺术创作部存在“抄袭”,抄袭的还是他的作品。
          他口口声声,我却没法相信。
          医生后来塞给我一份报告,是他被辞退后三个月内的观察记录。记录上提到他在那三个月内就出现了类似精神分裂的症状,但没有提及原因。
          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去查一查吧。


          2019年7月20日 周二 天气:阴
          凭着站点主管的权限,我查到了他在任期间的所有记录——包括被纂改的,被隐藏的。
          真是难以置信,他说得竟不全然是假话。
          他并非毫无作为,他曾经也发表了数量相当的艺术作品,但是后来都被指控抄袭——指控来自艺术创作部。当然,他的那些作品不再为人们所知,它们全部被被删除了——移入了delete分类。经过仔细比对,二者的作品的确十分相似,然而在二者不同之处,艺术创作部的那些全部都有着明显第二图层修改痕迹,有些没处理细致的地方在高倍放大下甚至还露出了张洛作品的颜色。
          二者的发布时间完全相同。
          那么,究竟谁才是抄袭者?
          艺术创作部后来的所有作品都没有类似的痕迹,普通的研究员当然不会也不能知道艺术创作部光辉的历史下也许还有这么不洁净的一段。
          毫无疑问,谁也不会相信张洛。抄袭与被抄袭,他自己永远也解释不清楚了。他不疯,还有什么办法呢。
          那么,究竟是张洛的罪还是艺术创作部咎由自取?
          他所被人认识到的一面,只能是丧心病狂的纵火犯,而艺术创作部的罪则将不为人知。
          可悲,如果我能收回攻击他的那番话,我一定会那样做。
          我没有资格,谁都没有资格。
          二者,皆是罪恶,皆为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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